第005章 点绛唇 章台深处夜流彩（五）
唯一的一次，在碧落将安静下来的慕容冲扶了躺下，然后掩门离去时，她听到慕容冲沙哑着嗓子低低说：“碧落，知道么？能在梦里惊醒，并叫出声来，也是一种幸福。”
没有人忍心，去追问他更多。
后来，碧落终于知道，慕容冲原是燕国的中山王，燕帝慕容炜的同胞弟弟。
碧落从没有听慕容冲提及过，那将近三年的岁月，他是怎样苦苦地煎熬过来。
而以皇子之尊，如妇人般被充入苻氏宫闱，对于尊贵骄傲的慕容冲又是怎样濒临崩溃的打击！
曾经纵横草原傲视天下的慕容铁骑，如折翅之鹰，不得不听任着命运的摆布，甚至不得不献出最尊贵的清河公主和皇弟慕容冲，送入宫中交给秦王苻坚亵玩，以换得苻氏的信任，保全归降后的身份地位。
“一雄复一雌，双飞入紫宫。”
而慕容冲总要颤抖好久之后，才能感觉出碧落的温暖，渐渐平静下来，慢慢恢复他惯常的宁谧安祥，柔和微笑着向碧落说着：“哦，吵着你了么？我没事了，快睡去吧！”
但她已不只一次在半夜听到，睡梦中的慕容冲，发出了小兽频死般的绝望惨叫，可怕得连她远远听着，都觉得心悸到手脚虚软。
用最优雅最宁和的含笑面容，面对害自己国破家亡尊严扫地的仇人，绝对不露出一丝不悦，甚至，睡梦之中，也不敢高声喊出自己的痛苦……
碧落装作没有听见，自顾离去，却在关上门的一霎那，泪珠断了线般掉落。
灰白的面孔，散乱的眼神，无助伸出的双手……
碧落唯一能做的，敢做的，只是将那男子温柔地紧紧拥住，用自己的体温，自己的笑容，去温暖那个潮湿阴冷如从地狱中爬出的身体。
当她从相邻的外间冲进去抱住他时，看到的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慕容冲。
慕容氏光在长安的宗室亲人，便有数千人，更别提那些随皇室迁移至京畿附近的数以十万计的故燕子民了。
她实在不敢去看慕容冲褪去笑容后那种一击便破的脆弱。
再没有一丝平素的优雅尊贵，从容不迫。
即便慕容冲姐弟号称专宠，那种步步为营，如履薄冰的艰辛和痛苦，绝非常人所能想象。
并且，求死不得！
伴君如伴虎。
昔日大燕皇帝最宠爱的幼弟，襁褓之中受封中山王，十一岁即受封大司马的慕容冲，成了秦王的枕边娈童，引得京中流言四起，更让那些担心鲜卑人因此势力做大的群臣坐立不安。
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。
苻秦建元六年，秦王苻坚派重臣王猛灭了鲜卑族慕容氏统治的燕国，燕帝口衔白璧，向秦王归降称臣。大燕皇室以及文武百官等，共四万余户鲜卑子民，俱被从关东迁入关中，和他们的国主一起臣服秦王的脚下。